晚潮|人过皆留名 身正影不歪

傍晚漫步,见到背着大袋棉衣胡逛的男子,忽然想起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游走在老家古镇街头的银花。

银花长得並不难看,脸蛋还真有点像当时大名鼎鼎的美女乒乓球名星。

有人说银花是才高志不遂疯的,也有人说是为情疯的,但谁也不知真正原因。她总是背着一大堆旧衣服和破布片,但衣服和布片都干干净净。因为她常在大溪中洗这些东西,洗了在鹅卵石上晒干。洗了晒,晒了洗,反反复复地洗洗晒晒,像是她生活的唯一。

银花一出现,后面就会跟着一群小孩,顽皮的会向她扔东西。她要么不声不响地忍受,要么默默地离开,正常之人则不会难为于她。

不知什么时候银花肚皮大了。不知什么时候,背上依旧背着衣服布片,但手上抱了个小孩。她对小孩的爱与正常母亲没什么异样,孩子哭了,立即会裸露出干瘪的双乳,並熟练地将乳头塞进小孩的嘴里。喂完之后还会双手举起孩子,再嘴对嘴的亲吻一下。不知什么时候小孩不见了,背上依然是一大堆捆着的干干净净的衣服和布片。

银花居无定所,饭无着落,也不知靠什么活着。好心的人也会拿出一些现成可吃的,如馒头、包子,甚至于糕点给她,但银花无动于衷不会伸手接受。走那都不说话,脸上始终没有声色,无笑亦无惊。银花似乎没有快乐,也没有悲伤。

这样的银花,名字还是被方圆的人们留住了。留下的只有悲哀,没有光彩,也没有危害。但银花告诉人们 ,只要是人,不论好人坏人,不论富贵贫贱,不论地位高低,过后皆会留名。

乡镇老街。资料图。据CFP。

看过电视喜乐会,又想起了与银花同时代的唱金华道情的贵义哥。

贵义哥是个十足的小老头。年纪至少60以上,高不超一米五,重不会过百,两眼蛮慈祥的。就是不知怎么的,满是褶皱的本应是方形的脸庞,右下方像被刀劈过似的缺了一块。故大家又叫他歪口贵义。

歪口贵义是金华人,常年与古镇一个寡妇居住。寡妇穿戴干净整齐,除了侍候这小巧玲珑的贵义哥,就是喝香吃辣,东荡西逛。这般福气源自于贵义哥会唱金华道情。

十里八乡的人都会请贵义哥唱道情,过年过节还得登记排队。我家在古镇老街正中,隔壁是樟福伯开的烧饼店。店里摆有一只烧饼炉,一张做饼的案桌,还有能坐十几个人的凳子。贵义哥空闲时也会来这坐坐。

贵义哥来这里坐时,其他人就会凑钱请贵义哥唱上一段。可贵义哥有讲究,唱前必回家穿上一领深蓝斜襟长衫,右手抱着长长的琴筒,左手拿两根竹制响片,坐好先喝口茶,而后再开始说唱。唱累休息时,便拿出与琴筒差不多长的一根烟筒,叭嗒叭嗒地抽一锅土烟,抽完喝口茶再唱。

我那时太小,出不起钱,不可以进樟福伯店里去听。但两家之间的隔墙是木板的,虽看不见隔壁的情景,却可听见声音。这道情好听,真的名不虚传。

那吤嘣,吤嘣,吤吤嘣的乐声清脆而悠扬,那有节奏的金华方言悦耳而动听。故事高潮时的激昂会使人心潮澎湃,低潮时的顿挫又会使人屏住呼息,说到坏人为非作歹时会有人大骂出口,说到好人受难时会有人哭泣成声。

贵义哥说唱的故事,大多是吃苦落难中状元,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之类的。那些你几分我几分至多一角凑钱听道情的人,听后总是津津乐道,回味无穷。有时听一遍不过瘾,于是再凑钱,请贵义哥重唱一遍。

贵义哥职业独特,忠于职守,时不时给他人带来欢乐。人们喜欢他,也怀念他。

还有一个与贵义哥年纪、个头都差不多的小老头普庆,则不过他的嘴不歪,但脸比一般人要黑,故人称黒脸普庆。

解放初期,普庆常帮政府的同志管犯事的人。据说曾经有过一把木壳枪,很多人见过他时不时拿出摆弄,自己以及别人都觉很威风。可家里活计全靠女人操劳。他家的田地里,野草常常要比稻禾高,他家的屋里空空如也。普庆管犯事的人管出了瘾,以后竟似成了主业,其实始终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不务正业者。

那年代斗争会多,戴高帽游街的人也多。还经常有五花大绑押上公判大会高台的,正好也常要有人帮忙。这些好事,普庆自然争先而上。

矮小的普庆总是把这些人管得服服贴贴。如果犯事的稍不安份,普庆轻则大骂,重则拳脚管教。有时还会在众目睽睽之下,飞身把被游行之人横向揣倒。其管教犯事人的声音之高,言词之犀利,拳脚之利索名闻十里八乡。坏人或怕被当作坏人之人,闻其名会四处躲避,或者匿藏,小孩听其名会立马止哭停闹。

我目赌过黑脸普庆的厉害。在人群拥挤的地方,如果有人偷东西,或欺负人,只要普庆在,就会听到他的严厉呵斥,也会看到他勇往直前。在围观者少时,他会比较谨慎,但声音决不会示弱。冲向坏人时,脚步有时还会迟迟不前,但据他自己说那是为了冲得更快。有时一边大喊,一边还会阿Q式的移步后退,但他自己说这是为真正搏斗时积蓄力量。在没有他人在场时,普庆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他说这是为了等待抓住坏人的最好机会。因为普庆的行为是正义的,最终胜利定是普庆,所以普庆常会在大庭广众前滔滔不绝地自豪。

这种观念和行为都与众不同的人,其名被人记住不难理解。但总觉得这种自认为威风之人,着实也有些可怜。

黑脸普庆因不怕活着的人成名,然而也有不怕死人而出名的。在那个年代,老家古镇也有一个。

此人个子高高,不胖不瘦,浓眉大脸,络腮胡子。是专办丧事的头领,人称棺材头安归师,洁身穿衣、进棺、闭棺、入土安葬,安归师都干。安归师不怕死人僵硬,不管时间多久,都能把衣服给穿上。安归师不怕死人脏臭,再脏再臭也会有法处理,而且还敢把放过死人嘴上的鸡蛋吞进自己肚里。安归师对安葬死人的全套程序都滚瓜烂熟。所以十里八乡不能没有安归师。

安归师的职业少有人喜欢,但人间又少不了这种职业,其名也正,能被人牢记也理所当然。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说的是任何人不管你生前做过什么,你都会在一定的时空内留下一定的影响。这影响实质就是你的身影,是你一生行为的真实写照。人可以被忘记,但不可留笑柄,更不可留骂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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