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斌:公共投资引领,破解需求不足

来源:意见领袖

意见领袖 | 张斌

从去年四季度至今,无论是数据还是市场情绪,宏观经济的整体感知发生了较大变化,市场信心和预期有所改善。然而,市场仍然存在一定担忧,实体经济虽然有一些亮点,但整体上仍未完全走出需求不足的困境。目前经济正处于“爬坡”阶段。这个阶段非常关键,如果政策能够加把力,推动一把,就能彻底走出需求不足的陷阱,接下来的发展就会更加顺畅;但如果不给力、不加力,就可能爬得非常吃力,甚至无法突破,或者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走需求不足。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和两会的《政府工作报告》已经给出了方向,接下来需要结合最新的宏观经济变化,进一步优化政策,更快地走出需求不足的困境。

一、为什么强调公共投资?

1、需求不足的第一个特征是市场失灵

在市场经济环境下,个体的理性决策有些情况下会导致整体非理性的结果。比如,需求不足环境下,家庭收入下降会减少消费,企业盈利下降会减少投资,政府财政收入减少也会缩减开支。这些单独来看都是理性的选择,结果是每一个经济主体反而会陷入更糟糕的局面——这就是典型的市场失灵。

为什么要强调这一点?因为是市场失灵,就很难依赖市场自身的力量来自我修复。完全依靠市场修复的代价极其高昂,甚至难以承受。我们必须依靠外部力量来推动经济走出需求不足的陷阱。

2、需求不足的第二个特征是“负向螺旋循环”

需求不足不仅仅是一个静态问题,而是会形成收入-支出-信贷的负向循环,使得经济越陷越深。必须有超出市场预期、外生且更强的力量才能打破这一循环。那么,这个力量从哪里来?

目前,我们非常重视刺激消费,并出台了一系列促进消费的政策措施,这些政策有助于提振需求。但与此同时,我们不能忽视投资的作用,特别是具有明显外生性的公共投资的引领作用。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公共投资的支撑,我们恐怕很难真正走出需求不足。

3、为什么公共投资是走出需求不足的关键?

第一,消费和投资不是“此消彼长”的关系。历史数据表明,消费和投资实际上是高度正相关的。换句话说,投资多,消费也多;投资少,消费也少,二者与GDP增长呈现正相关关系。背后的逻辑很简单——投资增加意味着支出增加,从而创造更多收入,而收入增加自然会支撑消费增长。

第二,投资是“快变量”,消费是“慢变量”。消费是数亿个家庭的决策,每个人每天都会消费,但消费调整是缓慢的,因为它依赖于长期的收入变化,是内生变量,很难独立快速提升。而投资,特别是公共投资,是少数主体(如政府)的决策,短期内可以大幅调整,是一个“快变量”,并且具有较强的外生性。换句话说,政府可以在短时间内迅速增加公共投资,而消费的增长则需要较长的时间才能显现。

第三,单靠消费很难填补需求缺口。我们做过一些测算,如果要走出需求不足,并让CPI恢复到2%左右的温和通胀水平,GDP需要填补5万亿-6万亿元的需求缺口。如果仅靠消费来填补这个缺口,那意味着消费增长需要达到15%以上。在当前环境下,要实现如此高的消费增速,收入必须有更大幅度的增长,而这显然是不现实的。仅依赖消费是远远不够的,必须通过“消费+投资”双轮驱动,特别是依靠公共投资带动整体需求回暖。

二、我国公共投资的空间和潜力

讨论投资时会有一些疑虑,比如投资占比已经很高,而消费占比相对较低,为什么还要继续增加投资?如果继续加大投资力度,是否会进一步压缩消费率?此外,也有人担心,中国近年来已经进行了大量的基础设施投资,铁路、公路、机场等建设已相对完善,制造业的产能也较为充足,继续投资是否会导致产能过剩和资源浪费?这些问题确实值得关注,但需要加以澄清。

首先,回顾过去的经验,消费增长最快的时期,也是投资增长最快的时期,同时也是消费率下降的时期。要区分我们当前追求的是提高消费增速,还是提高消费率。特别是在当前经济尚未完全走出需求不足的情况下,当务之急是推动消费增长的速度,而不是追求消费率的提高。只有当经济走出需求不足,经济环境趋于稳定后,消费率才会自然回升。从2012年到2019年,我国的消费率就在不断上升,没有必要将当前的政策目标聚焦于消费率,而应更加关注如何加快消费增长,进而推动整体需求复苏,而公共投资正是这一过程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力量。

从制造业投资的角度来看,与发达国家相比,我国的制造业投资占比确实较高。而在基础设施领域,如铁路、公路、机场等,过去几年投资规模也较大,房地产领域的投资占比虽然也较高,但近年来已经开始下降。然而,如果我们关注公共服务类投资,就会发现这一领域的占比显著偏低。在美国、德国、韩国、法国、英国等发达国家,公共服务类投资在总投资中的占比通常超过17%,而我国的占比不足5%。从私人服务类投资来看,我国的占比也远低于发达国家。

在一些传统的基础设施投资领域,如铁路、公路、机场、电网及部分水利设施,我国已经取得了很大成就,甚至在某些方面超越了发达国家。因此,在这些领域继续进行大规模投资的必要性和边际回报率都相对较低。然而,在服务于民生的公共投资方面,我们仍有很大的补短板空间。此外,外地农民工和务工人员进入大城市工作后,住房及公共配套设施的不足也是亟待解决的问题。如果要提高居民生活质量,让经济发展进入更高层次,仅仅满足基本的物质需求是不够的,还需要在文化、体育、生活服务等各方面进行改善,而这正是公共投资可以发挥作用的地方。

针对这一问题,我曾进行一些测算,得出的结论是,即使不追求达到发达国家的水平,仅仅是缩小与其之间的差距,与改善民生相关的公共投资的总需求仍然至少需要30万亿元。这一投资规模不仅具有现实可行性,而且能够极大地改善我国城市的整体发展水平和居民生活质量。

三、公共投资的资金来源与债务可持续性

首先,公共投资的核心目标是服务公共利益,因此不能单纯以商业回报率或市场回报率来衡量其价值。如果仅仅因为某个项目不赚钱就不去投资,那是不合理的。许多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项目的核心价值在于改善社会福利,而不是直接产生盈利,因此不能用市场投资的标准来评估它们的可行性。

其次,公共投资需要依托政府信用,采用低成本、长期限的融资方式。过去,许多城市建设依赖地方政府的隐性债务融资,这种模式显然不可持续,容易留下较大的财政风险,导致高利息成本和债务期限错配问题。在未来的公共投资中,更应注重利用低成本、长期限的政府融资渠道,以降低财政负担。

再者,融资方式应根据项目的具体特性来确定。如果某个项目的收益覆盖范围较广、全国人民都能受益,那么应该由中央政府主导并通过发行国债等方式进行融资。如果项目主要受益于某个地方,那么地方政府应当承担相应的投资责任。此外,如果项目本身具有一定的商业收益,比如部分城市更新项目,那么可以通过社会资本引入、财政贴息、政策性金融机构支持等多种方式进行融资,以优化资金结构,提高投资效率。

最后,还需要讨论一个核心问题,即政府债务的可持续性。很多人担心,如果政府大规模举债进行投资,是否会加剧财政负担?事实上,从财政可持续性的角度来看,政府举债在当前经济环境下不仅不会带来严重的债务风险,反而能够增强财政稳定性。当政府增加投资时,不仅能够直接带动经济增长,还能促进税收增长,提高土地出让收入,同时对资产价格起到支撑作用。在经济恢复的过程中,政府的各类收入都会随之提升,从而增强偿债能力。

从长期来看,政府债务的可持续性主要取决于债务增长速度与GDP增长速度的对比。如果政府的实际利率低于GDP增速,那么债务水平就会呈现下降趋势。目前,中国的真实利率远低于GDP增速,这意味着,即便短期内债务有所增加,未来在经济恢复后,债务负担仍然是可控的。此外,当前的名义利率处于历史低位,政府融资成本极低,因此,现在正是扩大公共投资的最佳时机。如果在当前形势下不采取行动,需求不足的局面可能会持续,对财政的负面影响反而会更大,地方政府的税收收入下降,土地出让收入减少,最终导致债务风险进一步上升。

*以上观点整理自张斌在CMF宏观经济月度数据分析会(第77期)上的发言。文章仅作为学术交流,不代表CMF立场。

来源:中国宏观经济论坛CMF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平台声明:该文观点仅代表作者本人,搜狐号系信息发布平台,搜狐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
阅读 ()
我来说两句
0人参与, 0条评论
登录并发表
安全提示
系统出于安全考虑,在点击“发送语音验证码”后,您将会收到一条来自950开头号码的语音验证码,请注意接听。
暂不发送发送语音验证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