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

三号楼:老爷子| 第3051

▾ 点击收听 ▾

老爷子

作者:三号楼

我总以为老爷子是江湖气的称呼,可洋口港人喊这名字时,话里话外都透着敬意。

老爷子名叫周树立,祖籍山东却长在黄浦江畔,旧上海铁路局总工程师家的公子。许是浸着书卷气长大既有穿西装打领结的体面,有山东汉子的死磕脾性,更有一种不服输的较真。

老爷子瘦高个儿往滩涂上一杵,活脱脱棱角分明的青石板落进芦苇荡。他那一口字正腔圆的京腔调,在洋口港的咸湿海风里打着旋儿,总能把土话衬得矮了三分。他的头发染得比滩涂夜色还浓,皮鞋亮得能照见潮头,岁月只在他眼角凿出几道浅沟——倒像是故意留着给后生们瞧的,其余风霜都被他妥帖掖进了浆挺的衬衫褶里。

我初识老爷子那会儿,港口办还窝在第二招待所最东头间平房里,他是管技术的副主任。总爱抄起竹签当教鞭,戳着简易沙盘上那些泡沫做的港口模型——活像老渔民晒鳗鲞,把洋口港的前世今生揉碎了喂给后生连水文数据都能嚼出咸涩海风味

1962年,老爷子从华东水利学院水文专业毕业后,一纸调令将他到如东。没人清楚这份分配背后隐藏着怎样的机缘巧合,没人能预料到,这上海小开竟把自己活成了海堤上的老银杏,根须扎进黄海边,一扎就是大半辈子。那年月这地界还是地图边角的荒滩,潮水卷过,连最浅浅的脚印也无法驻足。当命运将他放逐漏雨的,那个唤作“美华”农村姑娘,携着江海平原最干净的月光,把《牧马人》的故事揉进了现实。她粗糙掌纹里渗出的暖意,一寸寸焐热了他结霜的脊梁。

那些年如东海堤裹着满身盐花的破老棉袄,台风一靠近就哆嗦着掉土渣子。老爷子硬是用脚板夯出条活地图——哪段堤身藏着老蛇洞,哪丛碱蓬下压着裂缝,全写在笔记本里。都说这百里海堤是他用钢笔尖缝补起来的,可谁数得清那些咸涩的褶皱间,浸了多少回血泡磨破的蓝墨水?

1983年霜降前三天,老爷子听说南通市里开会研究沿海港口发展,未经邀请便径直来到会议室。老爷子拿出南京大学教授王颖的研究报告,振臂高呼:“在南通,即便建两座海港亦不为多!洋口港这二十多米深水航道,是老天爷赏的饭碗然而,在辐射沙洲中港,这在全世界都尚无先例。领导微微皱眉,问道:“你如何证明?”他梗着脖子,坚定地说:“我去找专家来证明!”

这一找,便是硬座火车上的三天三夜旅程。车厢拥挤不堪,老爷子蜷缩在狭窄过道,双脚肿得连棉袜都套不进。抵津后得知顾民权教授出差未归,他索性混进设计院当起勤杂工。第七天听见广播里顾教授行踪,他冲上火车,终于在摇晃车厢里截住对方。两个男人对坐,就着凉透的茶水,用铅笔在餐巾纸上勾勒港口轮廓。顾教授端详后颔首:"好,我去如东。"老爷子眼眶蓦地发红,手抖得几乎攥不住茶杯。

“洋口港就如同我的孩子。”自20世纪80年代与如东洋口港结缘以来,老爷子便一直陪伴着它“孕育、出生、成长

1995年冬,寒冷刺骨。港口建设经费断了,老爷子清晨六点闯进县长家。县长披着外套,无奈地叹气:“老周啊,账上现在只剩下教师的工资了。”老爷子沉默良久,终于从衣兜里缓缓掏出一沓泛黄的报告,轻轻放在桌上,说道:“县长,我们如东以后要发展,全指望洋口港了。”县长看着报告,忽然笑了:“你这人啊,比潮水还执拗,拦不住

2005当劳动节庆祝的礼花映亮黄海夜空,洋口港迎来重大突破——国家《西气东输》工程补充气源地正式落户于此。经过二十载的不懈耕耘,如今的洋口港区今非昔比。现代化工业园区在发展壮大,万吨巨轮汽笛声声,源源不断往来。

老爷子退休时,洋口港尚未正式开工。本可享清闲的他根本闲不住,港口开发日记非但没停笔,篇幅仍在逐日累增。老伴患病需照料,他每日凌晨四点起来做饭,六点扶老伴去医院,八点又往工地赶。年轻人劝他歇歇,他总摆手道:“在家待着,骨头会生锈的。”

我退休前,参加港口一个项目的论证会,八十多岁的老爷子仍能健步登台,讲往事声如洪钟,竟把海风呼啸压矮三分。台下同事与我耳语:“这老爷子精气神咋比咱们还足?”另一人误以为我不知情,接过话茬:“他大闺女走时撇下俩外孙女,老太婆每周两次血透……”说着说着眼眶已泛红。我抬眼望去,讲台上那副镜片后的目光仍如1983年般执拗。

而今老爷子年逾九旬,照旧给后生讲潮汐规律,继续翻着港口年鉴,不停写着他的笔记。每当有游客问路,他便会眯起眼睛,手指前方,温和地说道:“顺着这道堤走,三十年前这儿还是一片野滩。”年轻人不信:“您老记错了吧?”他淡然一笑,不言不语,缓缓地弯下腰,拾起一块碎石,交错的纹理藏着时间的痕迹与贝壳的遗梦。

潮水退去时,沙滩上留下一串脚印,深深浅浅,蜿蜒着消失在天际。老爷子常说,人活一世,要活就得活出个响动。这话轻飘飘的,可若你翻开洋口港的年鉴,每一页都压着他的指纹,在那些被海风吹皱的晨昏里。

老爷子的故事,还有很多很多,乎坚守、关爱情、关奉献桩桩件件都是滩涂上荡气回肠的叙事诗。

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平台声明:该文观点仅代表作者本人,搜狐号系信息发布平台,搜狐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
阅读 ()
我来说两句
0人参与, 0条评论
发布
安全提示
系统出于安全考虑,在点击“发送语音验证码”后,您将会收到一条来自950开头号码的语音验证码,请注意接听。
暂不发送发送语音验证码